米瑟里奥斯,铜须的遗产

坐井观天
WOW/OW/聊天打屁
鬼灭炼右

头像@岛田安夏

[OW/源藏]月蝕譚

*拿 @朽异录. 主催月饼本儿《紲月歌》里的文混个更!购买地址:这里,还有2本希望大家带走~


*原创人物有,战国paro,时间线为关原之战前,情节皆为虚构,与真实历史、人名、地名无关,部分灵感来源于司马辽大大《关原之战》中岐阜守卫战情节


*感谢春政老师的指点!



BGM:ISI-Duca





今夜的月色,还真是不错。

岛田半藏没来由地仰起头,望向天空。悬挂于青黑色帷幕之上的浑圆银灯将南面的夜空映照出剔透的淡色,月面沾染了些灰霾,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许多徘人的吟诵,月亮,杜鹃,根良川边结了穗的芦苇在秋风中泛起山峦般的波涛。

在这节骨眼上自己想起的是这样不相干的风雅图景,他苦笑着想。明亮的月光将河对面的军队也照得一清二楚,他们的长枪高耸入空,不同纹样的旗帜挨挨擦擦,整营举火彻夜不灭,甚至月亮也像是被这样的气势所迫,黯淡了下来。

本该如此。照耀在城池上方的,本来就该是藏在层层愁云之后,灰暗又模糊的缺月啊。

 

 

日间军议时的怒火激扬,简直要在刀刃上碰撞出灼烫的火花。

“使者正在茶室等待着……已经是最后一日了,您再不做出决定,恐怕事态会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!这些天对岸的声音日夜不停……”

“哈,你是在把我们当孩子耍吗?谁不知道你早私下内通了内府的家臣,收了他们许多好处?”

“胡……胡说八道!!我是为了岛田家考量!天下人心向背的情势已经如此明显,难不成你要为了自己一人的武功,葬送整个岛田家数代以来的基业?!”

“将岛田家数代苦心造诣才筑起的城池轻轻松松拱手让人,这就是你身为笔头家老的考量??”

“你,你这不知变通的蠢——”

“休得再提!”少壮派的部将怒吼道,解下刀咚地一声掷在地板上,“别人我不知道,让我投降,不如让我折断佩刀,告别武门!”

笔头家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,愣了好一会儿,抖抖索索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半藏,寻求他的支持——他相信向来沉稳老练的主公,会站在自己这一方。

“兵力差距过大,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吧。”

“有源氏大人在,胜负还难料。再说西军势大,东军不过是内府的私兵,在这节骨眼上走错一步可就完了,若再像宗次郎大人那样——”

“嘘!小声点,这话可不能……”

争论双方堂下众人交头接耳,细碎如蚁的议论声慢慢浮现。这样的针锋相对,自从大军扎营于河岸、意欲进攻岛田城以来,已经不知循环了多少次,半藏听得耳膜麻木,离开肘枕坐直了身体,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,只余河对岸将领的大声呼喝兵士的齐声嘿吼之声越过城垣,传进军议的房间里来。

家主的目光越过众人争执得赤红的脸庞,慢慢投向屋外。初秋的白昼仍旧阳光灿烂,即使几经战火洗礼,外墙出现焦黑的毁损,那座高大坚固、通体洁白的天守阁仍耸立在岛田城内,在阳光下舒展着羽翼,任谁看了,都会惊叹于这只白鹭美丽夺目的姿态吧。

那时候他被父亲抱着坐在门廊上,指着披拂晚霞、辉煌灿烂的天守阁,诉说着先祖开拓基业的壮阔生涯,小小的少年听得热血沸腾握紧了拳头,发誓要拼上性命守护先祖的伟业;而另一个人则只是用稚嫩的手掌抓住父亲和兄长的袖子,努力重复着对他来说过于复杂的词句,他咿咿呀呀地念出模糊的发音,白鹭,哥哥,白鹭!

 

然而这座岛田家引以为傲的天守阁,在将整个国家席卷进来的风暴面前,也不过是很快就要折断脖颈、摔落在地的雀鸟罢了。

“够了。安抚好使者,继续做好战备,今夜戌时前,我会给使者答复。”半藏揉了揉眉心,站起身,背对着众人或猜疑或失望的目光离开了军议室。

 

 

东,还是西?

自继承家业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肩头担负的切实重量,暮色西沉后半藏屏退了随侍的小姓,独自回到了空荡荡的军议室,沉默不语地坐着,坐着,直到明澈的月色突然闯入了眼眶,离开许久的雪月花风一瞬间重新拥回他的身边。

如果父亲在世的话,他会怎么做?

那一夜也是这般难得的好天,折断的旗印浸在清澈的溪流之中,金谷山月凉如水,鸦啼垂天,半藏闭上眼,那道惨白的光斑变幻成匣子里宗次郎的头颅,被石灰敷得面目全非。

父亲会同那人一样一往直前,还是会因为之前的惨痛下场,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呢?

 

 

他长吁了口气。“出来吧,源氏。”

石灯笼被一阵风扑灭了,有人从路的另一侧转出身形,佩着刀,裤腿已经扎紧。家主皱了皱眉,嘴唇翕动着,吐出平稳的词句:“小平太是叛徒,是笔头家老的人。你们夜袭的消息早已被对方知晓,故意泄露粮草的位置,也是为了引你们上钩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弟弟语调轻松,站在那儿一动不动,淡淡的腥气随风钻入口鼻。“正好今晚风向起了变化,所以我们打算改从下游行动。河这边响八郎已横列了百丈鹿砦,外侧火枪三百把,城垣下再设火枪四百把,待我方偷袭成功后,先由外侧向追随而来敌军开火,一轮之后全体退至鹿砦后为火枪手装填弹药,这样可再射两轮,此时兄长指挥骑兵和弓箭手见机掩杀……”

“你不会成功的。”半藏打断了他。

敌方得到的情报不可能只有区区一次夜袭,一定还包括兵力和总体防御的策略。行军路线可以临时更改,兵卒总数和长期修筑的工事却无法骤然变动,出其不意的别动队能够带来奇效,被敌方洞悉的偷袭却只是枉送兵士性命——即便侥幸能够烧光所有粮草,只要敌人集中全部兵力强攻过来,这座美丽的白鹭之城,也会在一天之内被铁蹄践踏成泥吧。

源氏颔首,缓步走上前来。真奇怪啊,即便背对着月光,半藏也能描摹出幼弟脸上的轮廓,他早已不是想象中那副幼小的模样,十余载的从军生涯给他的眉间和唇角带来了数道横贯的旧伤,平静的神色中藏着些按捺不住的兴奋,那是出阵前一军大将必备的,由热血、野心和颤抖的渴望涂抹而成的妆容。

半藏突然醒悟过来。自己其实一开始就打算投降,就像源氏反抗的决心也无法扭转一样,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刀架,向后挪了挪身体,此时源氏却已经脱下鞋子,解下腰刀,在他面前按足坐下。

“那么,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出击?”

越来越重的血腥气弥散在整个大厅里,半藏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突突地疼。

“还是说,你难道忘记了……”

你难道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吗?

故太阁喜欢你,封你做他的近侍,在大阪时给了你许多照顾,甚至因为赞叹你的武勇,归还了一部分之前被褫夺的土地。但那位老人已经不在了,天下的时势已然流转,连交好的西军将领都暗中告诫定要支持内府,勿要上对面那艘满是窟窿的贼船。

岛田城已沦为东西军激烈交战的最前线,哪方都想将其一口吞下肚,所以你现在应该做的,是跟我一起想办法保存岛田的家系,而不是为了一人的忠义名声,把命送在无意义无价值的地方!

弟弟的双瞳骤然缩紧,却在下一个瞬间慢慢弥散开来。他支起双腿,手肘靠在膝盖上,看上去和平素兄弟间的月下小酌没有两样。“哥哥,”他轻声说,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上方*点心的时候吗?”

“点心?”半藏哑然失笑。他当然记得,父亲从京都带来了昂贵点心,却因为旅途遥远碎成了糖砂,与带给母亲的药粉混在了一起。兄弟俩不管这么多,捞起来就往嘴里送,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苦得连喉咙都差点烧穿,两人怪叫着跑向屋角的大缸,争先恐后地抢夺水瓢。

但兄弟间的裂痕已经产生,这样的形势下只会越撕越大。他提到的回忆和幻影,只是一道无济于事的粘药罢了。

“后来父亲死了,我到大阪城做人质。那时候还以为点心都是之前父亲给我们带来的那种细碎粉末,一时嘴馋,偷吃了侍女们剩下的残渣,结果被发现了。往后她们一看到我就哄堂大笑,说我是乡下来的粗鲁人、小贼。”

岛田的家主动了动嘴唇,却说不出什么话来。源氏很少谈及他在做人质时候的事情,偶尔提到也只是说“一切安顺,不用担心。”

“最后太阁殿下知道了这件事,处罚了侍女们,并领我到厨房,说只要喜欢吃的点心随便挑。不过大概是那些点心放得太久了吧,不知为何吃起到嘴里,比上次的味道还要苦。”

窗框在地板上投射出淡淡的影子,夜色越来越深了,浮尘在月光里旋转飘散。

“他们说的没错,每天我从大阪城的影子上走过时,觉得自己确实是乡下的井底之蛙。争夺天下的胜者住在这样高大豪华的城池里,用一纸令状夺走父亲、祖父和曾祖父辛苦挣来的土地,而我什么都不能做,什么都不能说。”源氏侧过头去,转向兄长,“那时候我几乎已经理解了父亲,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会在右府命陨*后带领岛田家所有兵力举起反旗,加入到争夺天下的混战中去,如同千金一掷的豪赌——哪怕结局是身边仅剩下几十个人,仓皇逃出战场,最后被野武士*割下了头颅。”

“我并不光为了报答故太阁的恩义,或是为了大阪城里的孤儿寡母,才想要加入西军的。只是,如果我简简单单就向城下大军投降,恐怕我的余生,都将在悔恨中度过。”

半藏抬起头,望向漫入黑暗中的房梁。笔头家老紧盯着将来的天下大势,他身为家主却还沉浸于过去父亲的时代,只有源氏,源氏一直在举头张望,头顶是一张笼罩着他们所有人的大网,为了击破这张无形之网的机会他不惜身命,哪怕化为拍打在礁石上的细小浪花,瞬间变为粉碎的泡沫。

是啊,倘若父亲在世,他仍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吧。

但岛田家现任的家主,还是自己。无论如何,月亮仍会落下,太阳终会升起。

想到这里半藏蓦地站起身,“那么源氏,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。身处乱世,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。你召集愿意跟从你的人,从山后绕行往美浓方向与西军汇合,而我……”

“不。”

源氏像是早已料到他要说什么般,也一齐站起身来,“我这次过来,并不光是为了向你告别的,兄长。”

半藏吃惊地望着他。“我身上的血,不止是小平太的,”弟弟衣襟上的那些不规则的暗块一直延续到裤腰处,就连指尖也沾染了些不祥的颜色。“他们派来的使者太过傲慢,响八郎一直看不惯,今晚动身前顺便斩了,之后我们才发现有叛徒—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兄长,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堵住了。”

半藏身形一晃,像是差点要摔倒。源氏第一次发现兄长眼白里涨满了赤红的血丝,未束紧的头发从颊边垂落,仅仅长他三岁的半藏鬓边居然已经有了银发。

他害怕自己的决心会自此溃散,连忙接着往下说:“岛田的家纹是盘踞的双龙,兄长,即便由我俩将岛田家一分为二,将来在战场相遇时,不过是让麾下的士卒重演现在这一幕罢了,父对子,朋对友,兄弟对兄弟……”

“所以,当我发现你在这儿看月亮的时候,我终于有了答案:我不能背叛自己的本心,可现在的岛田家也经受不住第二次打击了。”在这个无星的夜晚,岛田家的次子对他的兄长说出这些惊天动地的话语,“所以拔刀吧,兄长。父亲留下的龙一文字正在你的身后,如果我赢了,我会成为新任的家主,做我该做的事情;如果我输了,请将我的头颅献给东军,以请求他们的原谅。”

兄长仍旧眉目低垂,眼神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之中。源氏左手扶在鞘上,平静地望着他,直到对方弯下腰去,刀鞘开启之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。

“你不后悔吗?”最后的最后,半藏问出了这么一句话,右手握住刀柄,身体慢慢下沉。

“我死而无憾*。”他的弟弟声音宁定,双眸亮如星辰。

 

 

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 

时为庆长八年。天下大势已定之后,岛田家因为擅杀使者的罪过被减封,但最终还是保住了岛田城,本家领地和臣民未受过多的战火波及。

刚下过雨,金谷山漫山遍野都是青草出芽时的香气,树梢抽出洁白的梨花苞,麻雀儿在枝头叽叽啾啾地蹦跶。小六踮起脚,重新将茶屋的旗杆搭起来,再弯腰端起放在漏雨处接水的瓦罐,抬起头时却发现有人掀开门帘,走了进来。

“欢迎光临!请这边坐!”小六连忙将人引到长凳上,转头去看釜中的水是否已经在咕咚咕咚冒泡。等到一杯茶送到那人手里,他才解开斗笠,手托着茶碗底部慢慢旋转,沿着粗瓷的边缘小口啜饮,许久没剃的胡子乱蓬蓬的,上面还挂着茶水。

是武士吧,小六暗自思忖,不由挺直了腰背,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,去寻找他的佩刀。武士见他盯着自己看,放下茶碗哈哈一笑,唇角几道长长的刀痕怪异地弯曲起来:“怎么了?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?”

“啊……没有没有,没有的事!”小六慌了,不住地摆着手解释道:“您这样喝茶的姿势着实少见,我一时贪看就……出了神,实,实在是万分抱歉!”

“哈哈,你说这个么?这姿势还是我从大……”说到一半来人忽地住了口,抬起头望向窗外。窗外凉风习习,明媚的春光照耀在不远处洁白的天守阁上,任谁看了,都要赞叹这样如白鹭般优雅的美丽身姿吧。

“这间茶屋,是民次开的吧?他人呢?去哪了?”

“您……您是说家父吗?家父去年冬天进山时不小心摔断了腿,已经没法照看生意了,只得由我和母亲……”提到父亲小六神色有些黯然,“您认识我父亲?”

“当然,我小时候见过你父亲很多次。”武士伸出手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虎口结着厚厚的一层茧,“对了,我问你,岛田的家主现在还在城里吗?”

“根七郎大人吗?他现在应该住在城中吧,过几天正好是他十五岁生日,村里还准备了——”

“不是,不是……我说的是本家的,名叫岛田半藏的那一位。”

比起直呼名字的不敬来,小六并不太熟悉这个数年前已经让出家督之位的前代家主。他偏着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,直到前几日寺院和尚闲聊时的细节骤然窜上心头。

 

 

那些被雨带来的,属于金谷山的青草和花的气味,直至夕暮之时也未曾散去。绕过一道水声琳琅的瀑布,飞溅的浪沫送来一身清凉,武士脱下草鞋,放松系紧的裤腿,朝着坐在门廊边的背影走去。

“在此处结庐可算寥雅寂静之事啊。明明没有怎么学过茶道却这般懂得茶人的风雅,真不能小瞧你啊,半藏。”

视野正前是山间金灿的晚霞,目之所及全被染上饱满的茜红。一阵晚风吹来,他解下自己的斗篷,披在那人削瘦的肩上。

“这么看来,今夜也还会有上佳的月色。怎么样,大哥,给我点个茶吧?”

手边的茶碗还温热着,外壁挂着人的体温。被呼唤的那人转过头来,岛田源氏就在他的目光中微笑着,微笑着,举起茶碗一饮而尽。

 

 

END.

*上方地区,指京都及其附近地区。亦指京都、大阪和广阔的近畿地方。

*指织田信长死于本能寺。

*野武士,指没有主公、流落在外的武士,与浪人不同的是大多以抢劫败军、扒窃死人衣财为生,类似佣兵与盗匪。

*日本作家二叶亭四迷曾将“I love you too”翻译为“我死而无憾”(“私、死んでもいいわ。”)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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